? 陸翎舟從小就常聽說皇帝在前線親冒矢石，令敵人聞風喪膽，將燕國打個落花流水的故事，禦駕親征本無絕對的必要，親冒矢石更是萬分險惡，但放在當時卻是不得不為之。

先帝時昆朝式微，趕上燕昭王是個狠角色，正是當今燕國國主的大哥，他親領精兵強將屢次進犯昆朝邊境，奪下了幾座城池，大有幾年之內揮師南下攻打京城之意。先帝孱弱，縱然朝中頗有些能征善戰的將軍，也是有力使不出，幸好燕昭王一次出征在外時舊傷覆發，病重致死，膝下無子，便將國主之位傳給了弟弟。昆朝這才得以喘息，幾年之後，先帝逝世，今上即位，雖勵精圖治，但邊關守軍萎靡之態一時難以好轉，好些老將已解甲歸田，若想弘揚武風，一切還須重頭再來。

為防燕國再犯，皇帝以攻為守，於即位數年、兵甲強盛之後，禦駕親征。燕國民風剽悍尚武，交戰中令昆朝軍士喪膽，有將士帶兵後撤，還是仰賴皇帝親自上陣殺敵開出一條血路來，才令士氣大振，止住昆軍頹勢，在初戰之中大敗燕軍。

臨陣退縮的那兩位將軍，後來自然是斬了，皇帝甚得軍心，幾年內又提拔了好幾位勇武善戰的將軍，邊關守軍也越來越堅固完善，多年來勤於操練，燕國再不敢犯。

這都多虧了皇帝禦駕親征，江覺即位以來的種種事跡，簡直是一部白手起家的血淚史，比起開國的□□皇帝尚不遜色，他的幾位無所作為的祖先恐怕要在地下羞愧地掩面而泣。

如今馮連雲在燕國執政，下了大力氣對付昆朝，不可小覷，為保萬無一失，皇帝決定秋後再次禦駕親征，以江玄對皇帝的感情，必然是要跟去的，這一點陸翎舟早就想到了。

她也確實想跟著去看看，從小到大，皇帝江覺在她心裏就是個金光閃閃無所不能的天神形象，能看到皇帝禦駕親征的模樣，也算了卻一樁夙願。再者說，她與馮連雲也有些私人恩怨需要解決。

到達山頂，江玄買了一捆線香，抽出三根恭恭敬敬在寺廟內佛像前點燃，閉目祝禱片刻，將線香插在香爐裏，擡頭看了看佛像慈悲的面容，默默退了出去。

寺廟中香煙繚繞，香客眾多，略顯擁擠，陸翎舟便只在外面等他，江玄出來對她笑道：“你再等我片刻。”而後步履輕快地往一邊的店鋪去了。

此時一幹隨從侍衛都在身邊，陸翎舟許久不見江玄出來，轉頭問趙擎蒼：“他做什麽去了？”

趙擎蒼苦笑道：“只怕是去求護身符。”

陸翎舟向那店鋪望了望，“想不到殿下果真是這裏的常客。”

趙擎蒼點點頭，“殿下年少時常來，十次裏倒有九次是為皇上祈福，除了我們卻也沒人知道，不過皇上與殿下兄弟情篤，應是知他心意的。”

再過了片刻，江玄終於從人群中擠出來，拉著陸翎舟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，四周沒什麽人，腳下便是山峰邊緣，近處圈了石砌的圍欄，一擡眼便能望見山外的農田村落景致。

侍衛隨從全都很有眼色地退到幾丈開外，並且不許閑雜人等靠近，陸翎舟默默擦了擦汗，也不知這陣仗是要做什麽。

江玄忽然掏出一個紅繩系穗，穿著紫檀香木珠的精致手環，小心翼翼地親自套在她手腕上，握著她纖弱的手腕看了看，笑道：“這個其實不怎麽好看，只圖一個吉利，你也不用總戴著，回去收在箱子裏便好。”

看珠子的色澤，這串手鏈其實蠻精貴，陸翎舟扶著珠子仔細看了看，擡頭問他：“你也有麽？”

江玄一凜，他不想強迫陸翎舟總戴著這個，便沒提自己那串，誰知這手鏈本就是一對兒的，有些痕跡還是被她看出來了。

江玄只得掀起袖子露出手腕，咳了咳道：“剛剛買的，權作護身之用，聽說很靈驗。”

“你確定只是護身？”陸翎舟望著他緩緩笑了笑。

江玄看看她，只覺得自己面皮忽然薄得很，臉上竟有些發熱。

“多謝了。”陸翎舟忍著笑碰了碰他手背，“對了，我爹在皇宮裏，阿焰也被接回去了，我住哪裏？”

“自然住在王府裏。”江玄看著她道。

“好得很。”陸翎舟笑了笑，擡頭再看了看山外廣闊的天地。

只希望讖言不要成真，皇帝他能長命百歲才好。

——

離著北伐燕國還有好長一段時日，陸翎舟在王府的日子依然過得舒心，江玄仍時不時地往宮裏跑，這日他不在府裏，倒是有客人找上了門。

正是夏日，客人一襲水綠的青衫，攥著把折扇，呼扇呼扇地進了前廳，往四處看看，對候在前廳的陸翎舟道：“晉王若知道我來，不會砍了我吧？”

“不會。”陸翎舟道。

來者正是林檀，松了口氣在廳中尋了個椅子坐下，道：“我上門拜訪，實在是有事相求，最近京城裏各處鬧出些事情，今天是福記酒樓二樓摔下來個客人，昨天是鴻運來客棧遭了賊偷，總之不大不小的事情已經鬧了有十幾天了，你該聽說了吧？”

陸翎舟看看他，“我一直沒出門，還真沒聽說。”

林檀嘆一口氣，“原本這些事和我沒關系，可最近鬧到我們清嵐院來了，連著幾天從我這裏走的客人都在半路上遭了賊，再這樣下去，都沒人敢來找本公子了。”

陸翎舟眨了眨眼，“嚴重麽？”

“不嚴重，都沒傷及性命，只是偷些錢財。”林檀道，“就是從酒樓摔下來的那個人，也只是斷了一條胳膊，接上養幾個月就好了，不是什麽大事。但這並非意外，我聽說那人是被扔下來的，犯人至今沒抓到，京兆尹斷定最近這些事都是同一夥人所為，但他們行蹤詭秘，武功高強，很難被逮住。”

陸翎舟起身踱了幾步，活動一下筋骨，“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幫你抓賊吧？”

“正是的。”林檀跳起來，“這事情京兆府暫時沒辦法，我問過冠薇，她說讓我來找你。”

陸翎舟轉頭驚訝地望著他，“冠薇讓你來找我？”

“是，京城這麽鬧下去不是辦法，總要有人去將他們逮住。”林檀做了一個擒拿的手勢，笑道：“順便也為我排憂解難。”

陸翎舟幹笑兩聲，冠薇斷不會這樣耍她，想是她們禦史臺又查出了些什麽，該不會這些小賊，又和燕國有關吧？

冠薇的意思，可能也是皇帝的意思，說不定她抓住了這夥人立下些功勳，秋後隨軍北上也能有些由頭。

可皇帝那麽忙，會有功夫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麽，陸翎舟覺得自己還是想多了。

“好吧，那我就去看看。”陸翎舟對他道：“何時過去？”

“今晚行不行？戶部侍郎府上的顧小姐今早剛來送了帖子，晚上要來坐一坐，等她離去，你跟著她，定能有所收獲。”林檀分外激動。

顧小姐？顧銘的妹妹？

沒想到她也有這個愛好，不錯，不錯。

陸翎舟笑著點點頭，“沒問題，我今晚就去。”

林檀感動地攜了她的手，“翎舟，就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。”

陸翎舟道：“這沒什麽，只是麻煩你下次給我準備點像樣的武器。”

林檀還未來得及放開，便瞥見一個人面色陰沈地站在門口，正盯著他看。

他嚇得往後躥出去一丈遠，恭敬行了個禮，幹笑道：“在下林檀，見過晉王殿下。”

“原來是你？”江玄聽他自報了姓名，臉色反而和緩了些，笑笑道：“不必多禮，既然是翎舟的朋友，中午留下來吃飯吧。”

林檀擡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，道了聲是。

——

到了晚上，陸翎舟坐在雅間裏面隔出的一進小廂房中，這廂房是林檀平時沒事的時候休息用的，床鋪臥榻書桌茶幾一應俱全，同來的還有趙擎蒼，原本江玄也想過來，但人多了到底不方便，趙擎蒼武功比他好些，便被派來幫陸翎舟的忙。

天色剛暗的時候顧小姐便來了，一直在外面坐著跟林檀喝茶聊天，兩個人聊得頗投契，凈談些江湖八卦，什麽江南七俠娶了八個老婆，北燕的俠女吳九娘看上了大昆朝邊陲重鎮的年輕知府，都是些陸翎舟聽也沒聽過的事情。顧小姐言談風趣，林檀又擅長與人談笑，兩個人聊著聊著，陸翎舟聽得有些入神，聽到好笑處，一直規規矩矩坐著的趙擎蒼忽然憋不住笑了一聲。

幸好外面人沒聽見，趙擎蒼連忙正了正面色，繼續正襟危坐，陸翎舟回頭看他一眼，笑了笑繼續聽。

趙擎蒼成天跟著江玄，對於清嵐院的印象也是傳承自江玄，因此來之前一直很緊張，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，此時聽得外面的人只不過聊了會天，一兩個時辰後顧小姐便告辭，他倒是有些驚訝了。

顧小姐一出門，林檀便打開隔間的門，招呼他們出去跟上馬車。夏天晚上街上也熱鬧，燈下四處都是人，他們兩個人不遠不近綴在馬車後面也不顯突兀，待馬車轉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小巷，再行了一陣，忽然停了。

陸翎舟連忙側身躲在巷道陰影裏，只聽前面一直跟著馬車的小廝抖抖索索地說：“小姐……前面有人……拿著刀……”

接下來的事情也沒什麽稀奇，那劫持的人孤身一個，沒有同夥，讓小廝將他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交出來，小廝正顫巍巍地往自己身上摸，趙擎蒼已趁機當先竄了出去。

江玄讓他過來，幫忙是其次，主要是照顧保護陸翎舟，這種時候他當然要先出手。

陸翎舟怔了怔，那劫匪見勢不對，竄上墻頭，跑了。

小賊武功怎樣不知道，輕功是相當的不錯，陸翎舟提著劍追上去，趙擎蒼緊隨其後，劫匪跑得異常快，只有陸翎舟勉強能追得上，跑出了幾條街，趙擎蒼已遠遠被甩在後面。

劫匪落在一個院子裏，陸翎舟站在院墻上蹙眉看著他，他既然不跑了，莫非這裏有幫手？

劫匪忽然掏出個小哨吹了一口，聲音不算太響亮，大約也就能傳出兩條街遠，過了片刻，又一道人影從遠處靠近，速度極快，在黑夜中看不分明。那人到了墻外，反而緩下了腳步，閑庭信步一般地踱進了月門，站在月光下，擡頭對著院墻上的陸翎舟笑了笑。

陸翎舟一時有些摸不清冠薇打的什麽註意。

這人是馮連雲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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